真面目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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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msp;&emsp;大燕的诏狱设在盛京城东北角,这里原先是个在战乱中毁弃的寺庙,两百年前太祖皇帝在废墟上建了一座衙门,专门用来关押触犯天威的皇亲国戚和谋反的逆贼,偶尔收容上京叩阍的百姓。这里从外部看毫不起眼,远没有别的衙门气势恢宏,但执掌权柄的是天子身边的亲信,所有犯人的生死处境都决于御批。

&emsp;&emsp;过了上巳节,城中繁花似锦,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,唯独此处依旧萧条冷清,只有狱卒和零星几个办案的官吏出入。

&emsp;&emsp;叁月初七,齐王萧铭和一具冰棺被京卫押送到京城。由于天气转暖,小皇帝下旨将世子葬入东山南麓的萧氏祖坟,对于一个父亲谋反、母亲是外族叛党的孩子来说,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。

&emsp;&emsp;而萧铭则被主审谋逆大案的官员关进了诏狱,等待与被活捉的南越人对质。

&emsp;&emsp;自从目睹儿子死在自己面前,萧铭的身心就垮了,镇日浑浑噩噩地躺着,成了具行尸走肉,短短十几日,一头黑发全白了。关进牢里倒还省了狱卒的事,送的饭菜他会吃,到时辰也会睡,从不喊冤枉,只是有时会突然大哭大笑,叫着“报应、报应”,用脑袋砰砰地撞着墙。他撞累了,停下来倒头就睡,一觉醒来,又呆呆地盯着墙角,手里抚摸着木偶,神情茫然。

&emsp;&emsp;“大人,他就是这样,不同别人说话,好像是疯了,但又留着些清醒。”狱卒在囚室外禀报道。

&emsp;&emsp;诏狱分天、地、人字监,这里是天字号,囚室四面夯土,开了一口小窗、一扇铁皮门,门里陈设比一般的牢房齐全干净。

&emsp;&emsp;楚青崖命狱卒开了锁,令众人退下,独自走入牢中,蹲下身伸手在萧铭眼前一拂。他迟钝地眨了下眼,见到这张似笑非笑的脸,瞳孔猛地一缩,手指颤抖地抠着草席上的毛刺。

&emsp;&emsp;“王爷,陛下将你的儿子安葬了,听说你信道,还找道士给他做了法,这会儿想是飞升上天,去做太上老君的炼丹童子了。”

&emsp;&emsp;萧铭睁着眼,嘴里念念有词,楚青崖侧耳听去,原来他在反复地说:“你怎么还没死,这不公平……”

&emsp;&emsp;“本官不像王爷这样当局者迷,自然就不会被心软害死了。”他语气嘲讽,“你不自尽,是想见她一面吧。”

&emsp;&emsp;萧铭的念叨戛然而止。

&emsp;&emsp;“本官明日将你送到她牢房隔壁,想来你们这对露水夫妻有许多话要叙。”

&emsp;&emsp;“……她被抓了?”萧铭哑声开口,眼中有惊异,“你都知道了?”

&emsp;&emsp;楚青崖笑道:“你一直不说木察音的身份,就是想看我们拼个鱼死网破,可惜本官有个不大安分的夫人,在她陷害本官之前就查出来了。说来也巧,这门亲事还是她给我定的,天道轮回,报应到了自己身上。”

&emsp;&emsp;萧铭无法理解地从草席上爬起来,“你是不是人?你怎么还笑得出来?”

&emsp;&emsp;楚青崖淡淡道:“人有七情六欲,爱恨私心,知道谁对自己好,谁对自己不好。生恩不及养恩,她想置我于死地,我就要顺着她的心意去死吗?我不是闻诏自刎的公子扶苏,也不是削肉还母的哪吒,做不到对她言听计从。我已经给她磕过头了,仁至义尽,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。我的亲生母亲,早就死在生我的那一天,我从来没有见过她。”

&emsp;&emsp;他站起身,振了振袍子,“王爷,人生苦短,何必为了一件糟心事,让自己这辈子都陷在愧疚中?这世上许多事,都不能深究,日日想夜夜想,倒把自己给想得吃不下睡不着,不如相忘于江湖。”

&emsp;&emsp;楚青崖走出牢房,心头泛起悲凉,他沿着石板路来到最里面的牢房,一股食物的香气飘进鼻子,将低落的情绪遮盖过去。

&emsp;&emsp;是新鲜的鸡肉和蘑菇,还有芝麻酱、韭花酱。

&emsp;&emsp;他有些饿了,在铁门上敲了敲,“夫人,可还有吃剩的?”

&emsp;&emsp;里面传出一个含糊的声音:“……差不多吃完了呢。”

&emsp;&emsp;他惋惜道:“那就算了,本想进来告诉你春考的名次。”

&emsp;&emsp;“还剩酱牛肉和松仁虾卷,你要不要?”

&emsp;&emsp;楚青崖拿钥匙开了门,弯腰进去,花雕酒的浓香扑面而来。囚室异常宽敞,用花鸟绣屏隔出叁个小间来,最外面有桌椅、罗汉榻、书架,角落里还立着只彩绘的大花瓶。榻上堆满了书,乱糟糟地摊着,茶几上摞着麻纸,压着笔海。

&emsp;&emsp;墙边的方桌上有一炉铜火锅,正噗噜噜煮着嫩鸡,汤面飘着一层黄油。江蓠两只脚蜷缩着蹲在椅上,手拿长柄笊篱在汤里搅弄,黑溜溜的眼睛盯着鸡肉,鼻尖一动一动地嗅着鲜汤,舌头在唇边舔着,就差竖起狐狸尾巴摇一摇了。

&emsp;&emsp;楚青崖看她馋得都快现了本相,搬了把凳子坐在她身边,“若是看守进来,你也蹲着吃?”

&emsp;&emsp;“坐了一整天,屁股都疼了,我换个姿势。我不叫他们,他们才不敢进来。”

&emsp;&emsp;桌上还摆着八九只白瓷碟,盛着荤素小炒、卤味点心,都是狱卒从附近的酒楼里买来的。楚青崖拿她的筷子夹了一只松仁虾卷,放进口中细细嚼了嚼,滋味甚美,还没咽下去,她的爪子就挠上来:

&emsp;&emsp;“快说快说!别卖关子。”

&emsp;&emsp;他道:“是好事,能去考会试了。”

&emsp;&emsp;江蓠心下一松,“第几?”

&emsp;&emsp;楚青崖给她舀了一勺花雕酒煮的鸡汤,“第五,能去就行了,还计较这个。”

&emsp;&emsp;她咕嘟咕嘟喝进肚子里,放下腿脚,靠在椅背上哼了声,“就知道没好事,脸都丢光了。”

&emsp;&emsp;“哪里就丢脸了?迟到还能考成这样,比人家少写了半个时辰呢。这是小考,会试殿试才是大考,你中个进士是没问题的,咱们就保稳,前十那是看运气,不是发挥得好就一定能中。排名的讲究可多了,你看薛湛当年也就是探花,先帝要是点他当了状元,人家寒窗苦读叁四十年的布衣学子心都凉了。”

&emsp;&emsp;他不说江蓠也知道,殿试是小皇帝和大学士们一起排名,楚青崖要退出避嫌,而小皇帝那天早朝上已经够偏袒她,要是再给她排到前面去,怕不是群臣要闹翻天。

&emsp;&emsp;江蓠叹了口气,“尽人事听天命吧,能考第几是第几,其他的咱们也管不了。”